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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伯軼事

陳大伯是我岳父的故交。

然而我知道他,卻早在妻子還不是我妻子的時候。

妻子(當時還是戀人)每每談起這老人,總要先笑上一陣兒。于是,我知道了陳大伯的許許多多軼事,并由此生出急切要見他的愿望。

最有趣的一件事,是妻子在云南從軍期間,她母親在湖北干?;疾?,回北京做膽囊切除手術,女兒自然應回京護理,于是這位女戰士請假北上。假期已滿,母親病體卻未痊愈,陳大伯領著小女兵到郵局拍電報,他親自動手代擬如下電文:“母剖腹安危各半母示子向黨請假十天?!?/p>

這半文不白的電稿拍發出去,不知怎么搞的,還真續了十天假。于是,“向黨請假十天”一時傳為笑談。但你千萬不能當著陳大伯的面表示這種不敬,否則他會用拐棍兒頓地,嚴重者會揮舞起來,直指你的鼻梁。

陳大伯這種“軍閥殘余”可是貨真價實的。因為他原本就是東北軍的一名騎兵團長,張學良少帥的侍衛副官,曾十分威風地鐵馬金戈,馳騁于疆場。更值得一談的,是他對黨的半個世紀之久的感情。

我和他相識后,當他知道我是“耍筆桿兒”的時候,二話沒說,先讓我幫忙寫一份入黨申請書。我當然毫不推辭,心里卻難免堆著疑問。因為我知道,陳大伯當年在東北軍地位頗高,思想左傾,曾在北京“一二·九”學生運動之后招收了一大批東北流亡學生,內中不乏共產黨員。我的岳父便是其中的一名?!盀槭裁串敵醪蝗朦h?”我問陳大伯。

“別提了,地下黨員們說我不入黨跟入黨一樣,同時能更方便地工作?!彼粺o遺憾地說道。

陳大伯這輩子的愿望就是加入中國共產黨,這念頭讓當今的不少年輕人覺著有些不可思議??伤麉s是頂頂認真地爭取著、表現著的。雖然有時他的表現有些讓人覺得過火。

譬如三年困難時期,北京供應的蜂窩煤黃泥偏多,陳大伯的老伴嘟囔了一句,說這蜂窩煤不如從前,不好燒。陳大伯聽見了,怒火中燒,非拉著老伴兒到“政府”(其實是居委會)講理不可!結果當然沒去成“政府”,但他老伴的不滿情緒卻大為收斂,從此再沒有誹謗過蜂窩煤的質量。

陳大伯和少帥的交情,可是非同一般的。他尊崇少帥,少帥也信賴他。當年從天津接趙四小姐,就是陳大伯出馬的,陳大伯至今記得趙四小姐的風度和大方。另外,陳大伯還遺憾自己沒能親自參加“西安事變”,讓孫銘九占盡風頭??申惔蟛膊缓?,他的騎兵團是少帥的嫡系,其中的“學兵隊”又以黨團員居多,“西安事變”時鎮守一方,起了不小的作用。由于陳大伯“左”傾,敢于在全團官兵集會上帶頭呼口號反蔣,盡管口號是充滿軍人的粗野氣,連“蔣介石的媽”都喊了出來,可感情是真摯的。正因為這種“左”傾,使陳大伯在事變后不得不隱姓埋名(因為國民黨當局花高價買他的人頭)。八年抗戰,他給人守了八年的墳地,才躲過了特務的毒手。

多虧共產黨打了天下,陳大伯有了出頭之日。新中國剛成立,陳大伯到了北京,找到周總理,周總理還記得這位老朋友對黨的貢獻,留他在北京,當了一名市政協委員。要沒有共產黨,陳大伯真不知要在墳地里躲到什么時候!

陳大伯怎么能不爭取入黨呢?他從建國后就一直努力著,他敢只身和流氓搏斗,當了“治安模范”;一次慶祝游行,他親自站在平板車上擂大鼓,心臟病發作,從長安街直接送進醫院,他還覺得不過癮,沒敲夠。陳大伯就是這么個脾氣。

動亂時期,陳大伯倒是挺自在,沒怎么受沖擊??伤娜兆右矝]消停過,為什么?內查外調沒完沒了。因為當年東北軍的學兵隊員們,一個又一個由“老紅軍”“老黨員”變成“黑幫”“三反分子”,這些人的“老底”全捏在陳大伯手里(許多人的名字都是當年陳大伯給改的),只要他略一揭發,這些當權派就得“大頭朝下”,永世不得翻身。

陳大伯還真有辦法,他以極正規的楷書,寫出一份份極正規的旁證材料,幾乎每位學兵隊成員都一式三份。造反派一來調查,便呈上一份,從不啰嗦什么。材料一目了然,結尾簽名蓋章,手續齊全,誰都省事省心,只不過每份材料均讓造反派們怒在心頭,全是“歌功頌德”??伤麄円材魏尾涣诉@位,老頭子有點軟硬不吃,倔得出奇,嘴還能說出一些道道,你怎么用心也抓不住他的話柄。

我的妻子當時還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哥哥們上山下鄉,父母親到干校,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人。每天上“學”,倒也自由得很??申惔蟛嗔艘粯缎氖?,每天從大老遠的西城跑到東城,見到小姑娘就叮囑。大者如學習,小者如封好爐子,都要一而再,再而三,說個沒完。常常告別之后,幾分鐘又返回,先立在窗外以拐棍擊窗欞,問門窗可關好?爐子可封???待屋內答應了,方才離去。但一會兒又返回,又詢問些別的瑣事,有時往返六七次之多。最后假如陳大伯實在不放心,或生出什么不祥的預感,便索性不回家,陪小姑娘住上一夜,這才真正踏實下來。然而,這種踏實僅只是一小會兒的工夫,沒幾天,上述的戲劇性場面又開始周而復始地進行。

直到陳大伯意識到自己很難這樣消耗下去時,他把我的妻子領到一位在部隊任高級干部的前學兵隊員的家里,以命令的口吻,讓這位老軍人收下“黑幫子女”。于是,我的妻子奇跡般地穿上軍裝,一夜間躍上“龍門”,成為那個荒唐時代的“寵兒”。

陳大伯多么有權威??!

不過,這種權威并非來自一位東北軍騎兵團長的“余威”,而實實在在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古道熱腸,幾十年如一日的對黨的感情。這感情在人妖不辨的歲月里,顯得愈加可貴,愈加輝煌。他信任、喜愛自己的學兵隊員們,并波及到他們的兒女,除開私人的友誼外,更多的還是因為這批人是共產黨員,陳大伯就信這一條。

我和妻子結婚時,陳大伯拄著拐棍兒來了。不過,他的身板兒很硬朗,拐棍兒其實只是一種象征,他點著腳下的水泥地板,有節奏地向我講訴著什么。聽他用濃重的東北口音講著“西安事變”,講著張少帥的軼事,我好像面對著一部活的歷史著作般新奇。沒過多久,銀幕上和舞臺上都出現了張少帥的藝術形象,在“歷史顧問”的名目下,陳大伯的名字也開始頻頻出現。一忙,他竟顧不上來聊天了,也許是歲數大了,出趟遠門沒那么方便的緣故吧!可我和妻子總愛念叨這位可敬的、風風火火的老人。

后來聽說他終于入了黨,滿足了畢生的夙愿。

陳大伯入黨時,正好八十二歲。

對了,他叫陳大章。陳大伯的興趣,放在書法研究上,他老人家的字是越寫越好了。

陳大伯已逝世多年,但我仍然會時時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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