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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線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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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與北京文友平君結伴走訪嶺南某地,他對當地尚存的眾多宗祠甚感興趣,搜集了大量古磚般碩大厚重的文史資料。相形于我的每到一地都是走馬觀花、心不在焉、臨了不攜片紙的散漫懶惰,用心用功之深,使我知道什么樣才是真正的讀書人!他熱衷文史,多有專攻,回京后,從微信給我發來新近在《北京晚報》發表的《孔子后裔的結局》一文,讓我知道了許多先前不知道的事情。

嶺南行前,平君曾為他主持的刊物約稿:

大哥這么多年客居廣州,過中秋節有無感慨,會思鄉否?習慣當地習俗嗎?我雜志九月搞主題策劃“月是故鄉明”,大哥有無興趣寫文?可長可短,悉聽尊便。

我未便直接謝絕,委婉回復:

我寫過一個中篇小說,標題《沒有故鄉》,題記“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鄉”,寫的就是我自己的故鄉觀。我可能天性有點叛逆,不想受“家國”“姓氏”之類的任何拘束。發了這么多年拙文,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極厭惡各類舊學舊習,常是率性而為,只要自己可以決定,就盡可能遠離世事。撥弄文字,不過是怡情而已。

少年下鄉,獨立謀生,偶有酒肉便是過節,雨雪停工便是放假,對任何土節洋節均無感覺,也從不過生日。至于想家思親,則是日日功課。半夜醒來,床前明月光,即刻淚滿眶,哪里會“每逢佳節”才“倍思親”。習俗的種種講究,因此淡薄,也因此淡薄了傳統本身。

平君大作《孔子后裔的結局》一如既往考據嚴密。但因為某種莫名的成見,我對孔家的事不怎么上心:

拜讀。福也孔圣,禍也孔圣。何如布衣,荒草一塚。

又補了一句:

中國古圣,我獨喜莊周一人。

這自然是無知者的妄語。

沒想到他也是極尊崇莊子的:

兩千年大儒前赴后繼,莊周只有這一個。儒多而莊子無可比擬!莊子的文采是所有儒者不可比的,歷來才人可以不讀儒,但不可以不讀莊。

談論古賢,遠超我的知識范圍。他一旦較真,我絕對無法應對。于是翻出《孔子后裔的結局》一文中提到的孔尚任名作《桃花扇》,從里面抄了一段唱詞打岔:

白門弱柳許誰攀,

文酒笙歌俱等閑。

惟有美人稱妙計,

憑君買黛畫春山。

我的意思很明白:別說學問了,還是說說“美人”“春山”比較輕松。

他以為是我的“大作”,回復時連點了三個贊。

我趕緊發過去一個憨笑的表情:

是《桃花扇》的唱詞。

之前因為羨慕他的舊體詩,起過拜師的念頭,想想自己的不肯吃苦,終是作罷,只好拿古人裝門面。

清初詩人孔尚任因講經受到謁孔廟的康熙稱賞,由秀才成為國子監博士。其間創作了《桃花扇》,與洪昇的《長生殿》“為一時雙璧”,并稱“南洪北孔”,是康熙年間的文壇雙星。名家學者的評價高得不能再高:“代表了中國古代歷史劇作的最高成就,也是世界文化寶庫中的瑰寶奇葩”“……往昔之湯臨川,近今之李笠翁,皆非敵手……”(清·劉中柱《桃花扇題辭》)“……竊謂孔云亭《桃花扇》冠絕千古矣!”(梁啟超《小說叢話》)

可惜小時候沒錢看戲,成年后又無此雅好,無緣領略,只大抵知道《桃花扇》演義的是男女的悲歡離合。心里頗多疑惑:通俗作家“李笠翁”就不去說他了(我對李漁也是五體投地的),名家學者們不是公推過敝同鄉“湯臨川”是“東方莎士比亞”嗎?更早前的關漢卿不是連外國人也說是“第一流的偉大戲劇大家”嗎?(《法國拉魯斯百科全書》)更讓我難免腹誹的是,有注重名節的前朝遺老父親在先,孔尚任依然入仕了康熙朝。被歷代欽定可以德化天下的儒學不是講究“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嗎?如果連自己的嫡系后世都不能堅守,又談何德化天下呢?

因為《八大山人傳》的寫作,我對清初那段史實略知一二。明滅之后,除了南明小朝廷的胡鬧,社會上還是多有志士奮起抗清,悲壯卓絕。與孔尚任同時代的杰出畫家八大山人,對作為宗室后裔逃禪避禍、“累累若喪家之犬”,是深感愧疚的,一生中曾用多方印章自譴自責。半百之后還從善待他的地方官員衙門佯狂還俗,寧可流落民間乞討為生。

當然,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一點苛求古人了。在時代的巨變面前,個人是太渺小了。氣貫長虹的英雄義士自然令人崇敬,但那些存有做人的起碼良知,不卑鄙,不損人,不賣友求榮,依靠自己的才華安身立命者,即便怎樣的“精致”,別人似乎也無可厚非。

況且,孔尚任在《桃花扇》里塑造的李香君身為歌妓卻不畏強權,令所有男角遜色,是不是也透露了作者某種難言的心理?

探究《桃花扇》的人物塑造,微信無法承擔,只能長話短說。因為平君對我的不通格律頗為體諒,再三說意思到了就行,格律并不重要,我也便不憚糟蹋斯文,為求文字簡短,干脆照格律詩的樣子寫成分行文字,大言不慚:

戲步孔尚任《桃花扇》唱詞韻:

豪門高臺誰不攀,

皓首窮經只等閑。

逍遙唯有漆園吏,

吸風飲露在神山。

“兩千年大儒前赴后繼”,無數人苦讀寒窗,只為一旦出頭,可以把一肚子經史子集貨與帝王家,從此攀上豪門高臺。正因此,莊周自外于如潮如涌的祿蠹,甘于貧賤,甘于寂寞,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才如同藐姑射之山的神人(《莊子·逍遙游》),顯得那么高貴。

由此又想起1998年山東朋友熱心領我訪曲阜。那天下午只有我們幾個閑人,斜陽清冷,寒鴉寥落,殿闕空寂,正可以凝神朝圣。而我卻像有狗咬腳跟似的,孔府、孔廟、孔林,皆一掠而過,令朋友不解。從小處在社會底層,草根意識濃厚,我對權貴有一種天然的隔膜。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京進修半年,難卻朋友邀請的盛情,從故宮后門不足一小時就鼠竄出前門。

根器淺薄,尤乏耐心,不好讀書,更不求甚解,凡事淺嘗輒止。這是我至今不能成器的一個原因:

大成殿前懶登攀,

至圣先師空自閑。

一介鄉塾足可敬,

何必旌表滿墳山。

想想這類打油幼稚膚淺,沒必要繼續丟人現眼,于是說:

本想一氣胡謅十首,恐讓人見笑,打住。

平君很是理解:

大哥是性情中人。高屋縱論,會警醒于我,有助思索。

因為缺乏教養,我說話口無遮攔,話里話外總有一種不自覺的自負甚至狂妄,讓旁人覺得受了輕視甚至貶低,常常得罪了同行而不知。不論事后如何懊悔自省,到時候口舌還是不爭氣。耿介書生平君將此認作“性情”,自然是對我的寬容。不過,對于“圣人”,我的確沒有輕薄的意思。恰恰相反,讀孔子學生們輯錄的《論語》,讓我覺得孔老夫子就是一位和善的鄉塾先生。只要不想當科學家,上他的課應該比較輕松,沒有讓人頭疼的數理化。只要聽話,就一定是好學生。他的生活方式不一定值得仿效,但極有風格:有血有肉,有聲有色;有學問有修養,有原則有脾氣;好問多思,也樂于分享;喜歡音樂,也講究吃穿;愛恨分明,不免刻??;幽默風趣,常常自嘲。他和我身邊許多有智慧的上年紀素人一樣可敬可愛。并不是顏回說的“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那樣神秘,更不是后人依照自己的需要塑造出來的一個面目可憎的教師爺和刻板的文化符號?! ?/p>

“孔子在封建時代被尊為‘大成至圣先師’,其后裔在歷朝歷代也被賜爵封公,并且世襲相承,號稱‘文官之首’。明清時期,‘衍圣公’(孔子后裔的爵號)可以在紫禁城內騎馬,與皇帝并行。除了山東曲阜有‘衍圣公府’,北京也有其官邸……”

然而,“盡管孔子后裔號稱‘天下第一家’,但并非人人都顯赫?!?/p>

孔尚任是孔子第六十四代孫,歷時九年寫成《桃花扇》,定稿卻用了二十年,上至內廷王公下至縉紳士子,廣為傳抄,轟動京門,“時有紙貴之譽”。盡管他一度受康熙青睞,但“據說康熙曾連夜遣人向孔尚任索取稿本,‘御覽’之后”,仍然“旋被罷官”?!短一ㄉ取贰敖桦x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精明的康熙豈能嗅不出味兒來?

還有更倒霉的??鬃拥诹糯鷮O孔繼涑,因為皇宮中有人夜觀星象,算到他要篡真龍天子的皇位,乾隆便立即派人抄家。終至客死異鄉;其胞兄孔繼汾十四歲成為貢生,任過國子監中書、軍機處行走等職,因為一句“于區區復古之心”,罹文字獄之禍,死在充軍路上。

上述引文和故實,皆見于平君《孔子后裔的結局》。他對于孔氏家族的歷史境遇,是有清醒的認識的。

事實上,帝王們從來就看不起揚揚自得的“儒”們,不管抬得多么高,賜了多么堂皇的封號,以至于可以“并行”,骨子里只不過把他們當成隨意驅遣的走狗奴才亦即“犬儒”罷了,而且最得寵、離得最近的往往死得最慘。許多自命不凡的“儒”動輒以“犬儒”冠人,卻不知自己并不例外。

孔學作為先秦諸子百家之一,當然是一種學問;用作個人修為,也不無裨益:只要做得像那么回事,一般不至于吃虧。一旦“至圣”,就難以親近了。

相比儒生的進取,我傾向莊生的超脫。適有外省兩朋友來微信,一怒一喜。怒者年輕時因小說獲獎,從基層作者最終成為省級文化官員。退休多年后又將新作送交評獎,落榜,氣不打一處來。喜者告知近日被委以當地文藝社團職務,有關領導指示:“平時不必坐班,大會掛名坐臺?!?/p>

我即復信,對怒者加以勸慰,本想說“為老不尊,自取其辱”,怕對方不能接受這樣的打趣,改寫了四句打油:

老來最忌貪,

心態宜平衡。

名利三畝地,

留與子孫耕。

對喜者自然是祝賀:

坐臺不坐班,

用名不用功。

心出三界外,

身在五行中。

一個文人果真能這樣活著,不啻是一種福氣。

(附注:“線聊”,線上交流的意思。因為意猶未盡,將三言兩語敷衍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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