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的機遇

作者(左一)在教外籍學生
20世紀60年代初,鬼使神差似的我被古典吉他迷住了,通過大街上貼著的廣告找到陳志老師的家,在陳老師的指導下,我學會了彈吉他。陳老師能夠教我彈琴,就是我的一次“珍貴的機遇”。那時候陳老師還沒“出名”,只是一名“家庭教師”,在家里教學生彈吉他、拉手風琴(巴揚),掙錢養家?!拔母铩睍r被抄了家,禁止教授吉他,被發放到街道蹬三輪拉白菜……“文革”結束,陳志老師得到了發揮他特長的機會,創辦了“北京誠志古典吉他學?!?;在中央廣播電臺主持“古典吉他每周一講”節目;帶領學生到國外演出……擔任中央音樂學院教授,獲得國務院特殊津貼。陳志老師獲得了施展才能的機會。
說到這里讓我感覺到我和陳志老師一樣,在我們的生活道路上出現了“大轉彎”。1980年我正在西城區一家鋼木家具廠“以工代干”,當上了一名會計。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一個來自外國企業服務總公司教學部的電話,電話里說要請我去奧地利大使館,教授大使女兒彈吉他。這個電話讓我“吃驚”——他們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干活,還會彈吉他,要我去外國大使館教大使的女兒彈琴?后來才知道那時國家有規定,教外國學生,必須“男教男、女教女”,要找一個會彈吉他的女老師,不好找。外企這位同志是從我爸爸的一位老朋友那里知道了我的情況,所以來找我。

作者(右一)與外籍學生合影
經過一番聯系,這年的10月我竟然踏進了奧地利使館的大門,大使的女兒貝吉塔成了我的學生。教課最重要的是教材,但是我沒有,當我提到這個問題時,貝吉塔馬上跑到樓上復印了好幾份樂譜給我(當時我還不知道有“復印機”)。
貝吉塔學習很專心、很投入,彈到喜歡的曲子時,她可能會在某個音符后面加個“符點”,改變原來的節奏。她說這樣一改,曲子就更好聽了。貝吉塔認的是五線譜,不會簡譜(外國孩子都不認簡譜),我就有意用漢語拼音的辦法,教她一些簡譜的中國歌,希望她能夠通過音樂多了解一些中國。貝吉塔說她很喜歡這些曲子,也很愛中國。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與外國交往很少,在剛剛開放的時候我竟然走進了奧地利大使館,心里還是有點緊張的。但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后,我感受到了貝吉塔和她的父母都很尊重我。這些外國人有個“準時”的習慣,所以上課我都準時到達,貝吉塔每次都到門口迎接我。有一次正好遇到大雨,我依然準時抵達,貝吉塔依然站在門口等我,見了我以后她深表歉意,幫我脫雨衣,晾到衣架上,進房間后她還端來一杯咖啡,一盤點心,一定要我歇一會再上課……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時間過去了,貝吉塔姐妹三人(一個學吉他,一個學長笛,一個學鋼琴)要回國升學了,恰好她們大使父親的生日也在這幾天,所以由大使夫人出面舉行了一個家庭Party,三姐妹都做了表演。最后魏德大使即席發表了熱情的講話,表示非常感謝三位教他女兒學音樂的老師。大家高高興興地同大使一家合了影。
貝吉塔回國了,但我的教學工作并沒有結束,因為貝吉塔的介紹,我又有了西德的小約克、娜塔莎、尼考,瑞士的胡格麗夫人、日本的川崎夫婦等八九個學生。
1982年,由于我的學生多了,教學工作繁重,外企把我從工廠調入,成為FESCO的一名員工,既當會計又當吉他老師,能用我喜愛的吉他和一些外國小朋友(也有大朋友)交往,可以說我又獲得了一次“珍貴的機遇”。為了能夠干好這個工作,除了要提高我彈奏吉他的能力之外,更要緊的是吸引那些孩子能夠主動、認真、高興地彈吉他,為這事還真要動點腦筋。例如有一次我去給西馬克股份公司老板的女兒娜達莎上課,走進房間時,只見她正跪在地上,趴在椅子上不理睬我。我悄悄走到她背后一看,原來她正在做數學作業,作業本上滿都是紅叉子(×),再仔細看,原來是算術里的移項練習。這類題我會做,于是我給她出了一道最簡單的題:5-3=2,要她把-3挪到=號和2的右邊,寫出來是5=2-3,她一看,這是錯的,得把那-號改成+號才對,這下娜塔莎“恍然大悟”,很快就把原錯題都改對了。這一下她的情緒就好了,我趁機指了指放在一邊吉他……
還有一次,我走進房間的時候,娜達莎正在練中國功夫,練完后躺在地上休息,看樣子不想起來學琴。我一琢磨就趁她躺在地上的時候,要她做仰臥起坐,她起不來,我就按住她的腳尖,她就能坐起來了,她感到很新奇(看來她沒有練過仰臥起坐)、很高興,要求我再幫她做了幾個,做完后,高高興興地彈起吉他。
在這里我要說明一點:這些外國孩子學琴的時候,他們的家長在別的房間里干他們的事,從不過問孩子學琴的事。不過有一次娜達莎正在上課的時候,忽然門悄悄地被推開,進來了兩位老人,娜達莎說這是剛從德國來北京旅游的爺爺和奶奶,他們是想來聽娜達莎彈琴。于是我就讓娜達莎彈一首剛練過的曲子,但她一定要我同她一起彈,我們彈完以后,兩位老人高興地拍手,感謝我教他孫女彈琴。
一次我們正在上課的時候,忽然一個小姑娘推門進來向我說,她和弟弟也想學彈吉他。娜達莎告訴我,她叫Nicole,是我的朋友。這樣我又多了兩個學生。
記得有一次去Nicole家上課時,敲門時聽見里邊有狗叫聲,不一會門開了,我進去后,開始上課,姐弟倆都很專心,但是八歲的弟弟正彈著的時候突然不彈了,兩眼盯著我的身旁,我扭頭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原來有一條大黑狗正趴在我旁邊,我和它對視片刻,突然靈機一動,對小弟弟說:現在有一位特殊的聽眾想聽你彈琴,而且千萬不能出錯,他同意了,彈完了一曲,還真沒一點錯。剛彈完,他媽媽進來了,說了聲I'm sorry!(對不起),把狗牽走了。
還有一位居住在使館區的學生胡格立夫人,她丈夫胡格立在瑞士大使館工作。胡格立夫人認為:母親是孩子的第一位音樂老師。她有一男一女兩歲的雙胞胎孩子,她說現在學會彈吉他,等孩子大一點我就可以教他們。有一次上課的時候,兩個小家伙鬧矛盾,哭著進來找媽媽。我就建議胡格立夫人彈著和弦唱首兒歌給他們聽。當媽媽唱起歌的時候,兩個小家伙不哭了,靜靜地聽著,還拍起小手,聽完媽媽唱的歌,小家伙笑著離開了。
胡格立夫人對我很熱情,一次下課后她邀我到使館院里的游泳池邊,原來兩個小家伙正在泳池里嬉戲,當他們見到我時兩人同時喊著:吉他阿姨!吉他阿姨!他們稚嫩的嗓音聽著真可愛。
時間一晃而過,胡格立該回國了,臨走前胡格立夫人說,她回去以后,要全力照看兩個孩子,就不會有時間彈吉他了。告別時她擁抱了我,說:I love you(我愛你)。還把她用的那把日本吉他送給了我。
一晃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沒想到我喜愛的吉他贈送給我一個“珍貴的機遇”,讓我結交了數十位外國朋友,走上一條我喜歡的道路。今天我雖然已走進“八字行列”,腦筋變得遲鈍,手指已經“不靈”,但是我還經常跟吉他“談談”,但愿能夠延續下去。